关于《满江红.怒发冲冠》的作者是不是岳飞的问题,从余嘉锡提出以来,争论不断。认为是明朝人伪作的,以余嘉锡、夏承焘为首,而李敖是后期最有影响的一个。认为是岳飞作品的,人数更多,而后期的中坚则为邓广铭、唐圭章。
论点很多,但总体上说,有分量的有如下几条:
1。“伪作说”:此词岳飞孙子编辑岳飞文字,并未收录。此词至明朝中叶始现身。(余嘉锡)
2。“伪作说”:“贺兰山”不为金人地盘,词中用此地名,是明朝王越边防战胜利的写照。(夏承焘)
3。“非伪说”:岳珂编书不勤,缺漏时有出现。(邓广铭,有例证)
4。“非伪说”:“贺兰山”是诗词语,非指实。既以“匈奴”喻“金”,自可以“贺兰山”喻边。(邓广铭,有其他词为类证)
5。“非伪说”:发现《须江郎峰祝氏族谱》,中有岳飞《满江红》与祝允哲之“和”词。原作与现流传本不同,流传者当是岳飞后来的“定本”。(唐圭章)
6。“伪作说”:《须江郎峰祝氏族谱》是伪作,主要论据是“宋代历史上根本就没有祝允哲这个人”。(朱瑞熙)
此外,主张“非伪说”者从词意切合岳飞、岳飞有能力写作此等优秀作品,而王越没有能力等方面,正面肯定岳飞的著作权。又以明初叶石碑等证据批驳余、夏等提出,而为李敖所继承的“《满江红》至16世纪初始出现”的说法。
总体上讲,如果能再对以上“伪作说”的1、2、6三条作出有力批驳,则不应再怀疑《满江红》的作者是不是岳飞。在此,我提出两条有力证据,以支持“非伪说”。
一、《宋稗类钞》
《宋稗类钞》卷十二:
武穆家《谢昭雪表》云“青编尘乙夜之观,白简悟壬人之谮”,最工。武穆有《满江红》词云:
怒发冲冠,凭栏处,潇潇雨歇。抬望眼,仰天长啸,壮怀激烈。三十功名尘与土,八千里路云和月。莫等闲,白了少年头,空悲切。
靖康耻,犹未雪。臣子恨,何时灭!驾长车,踏破贺兰山缺。壮志饥餐雠恨肉,笑谈渇饮匈奴血。待从头收拾旧山河,朝天阙。
《宋稗类钞》是清朝潘永因搜集宋朝笔记而成,这一点《四库全书》的编者毫不怀疑。以书中其他条目对照,也可以证明与现存宋人笔记相合。既然如此,《满江红》出现于某一本宋人笔记,在清初潘氏还能见到,是毫无问题的。所以,这一条说明《满江红》不是明朝才出现的,宋朝人就明确说它是岳飞作品。
潘永因搜集宋人笔记不注出处,是古人通病。上条出自何书,其书是否现在已亡佚,也不可知。但从潘书的可信性看,无论我们是不是还可以找到此条记载的出处,都不应怀疑它。
宋末、元朝是“中原板荡”的年头,书籍散佚严重,现存宋人书中几乎不见对《满江红》的记载,只能说明它传出的时间太晚,见到而记下者不多,并不能说明它不存在。上述《类钞》之条,正说明其罕见却非无影无踪。
二、《浙江通志》卷124:
元符三年庚辰李釜榜:“…… 祝允哲:江山人,荆湖制参。……”
80年代出现的《须江郎峰祝氏族谱》,其卷14《诗词歌赋》集中,有岳飞在绍兴三年(1133)赠祝允哲(官居“大制参”)的《满江红》及祝的和作:
岳飞《与祝允哲述怀》(调寄《满江红》):
怒发冲冠,想当日、身亲行列。实能是、南征北战,军声激烈。百里山河归掌握,一统士卒捣巢穴。莫等闲、白了少年头,励臣节。
靖康耻,犹未雪;臣子恨,何时灭?驾长车,踏破金城门阙。本欲饥餐胡虏肉,常怀渴饮匈奴血。偕君行、依旧奠家邦,解郁结。
祝允哲《和岳元帅述怀》(原调):
仗尔雄威,鼓劲气、震惊胡羯。披金甲、鹰扬虎奋,耿忠炳节。五国城中迎二帝,雁门关外捉金兀。恨我生、手无缚鸡力,徒劳说。
伤往事,心难歇;念异日,情应竭。握神矛,闯入贺兰山窟。万世功名归河汉,半生心志付云月。望将军、扫荡登金銮,朝天阙。”
《祝氏族谱》出现之后,唐圭章先生据此认定岳飞《满江红》非伪作。而其后朱瑞熙撰文称“宋代历史上根本就没有祝允哲这个人”。然而朱先生是大错特错的,本人以上所举《浙江通志》的条目清楚地记载,祝允哲不仅是实有其人,而且是元符三年(1100年)的进士,官当到“荆湖制参”,与《祝氏家谱》的“大制参”完全符合!
三、结论
关于“贺兰山”的问题,有人说河北磁州有贺兰山,岳飞多次驻兵于彼,所以对岳飞具有特殊意义,因而被岳飞写入词中。我认为,这虽然是力挺“非伪说”,但挺得不是地方。邓广铭先生说得好,贺兰山是汉、匈争战的重要地点。既然用匈奴比喻金人,《满江红》用“贺兰山”入词就是毫无问题的。因为“贺兰山”不是金人的地盘而对《满江红》的著作权提出怀疑的,我们只好说他们不懂诗词。
因此,我觉得,以上列举三种“非伪说”的重要论据,一条也站不住脚。《满江红》的著作权,仍然当归岳飞。
附:顺便说一句,岳飞此词应是与“荆湖制参”祝允哲的应酬诗词。岳氏绍兴四年兼“荆南鄂岳州制置使”,写此词的前后祝允哲是他的下属。现在流传的版本比《祝氏族谱》所记高明得多,大概岳飞当日为即席之作,流传者为岳氏后来修改的定本。“贺兰山”一词原为祝氏“和”作所用,岳飞吸收于修改本中,亦是可注意的一点。